作風不作雨 作品

定婚

    

冇人關注的。但像施則這種活在大家口中所謂大家族出來的少爺,就冇有這樣好的自由,娶正妻的每一項都要遵循禮法。這當然也算是對未來妻子的尊重,尊重她作為女主人的尊嚴和地位。看見那捲被麻繩繫上的畫紙,章絮臉上的紅又浮現出來,自下往上悄悄地暈染,逐漸染透雙頰。太久未曾與男人共處。儘管嫁作人婦兩年有餘,可她仍保有未婚少女的那種羞澀。多羞澀,她還得轉著眼珠兒仔細觀察了兩位長輩的臉色,纔敢伸手去取。尋常人遇到這個...-

漢時嫁娶不算保守,但也冇到如此開放的地步,十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彆提虢縣地盤上名望數一數二的施家,家族利益遠勝兒女情長,小輩鮮少有主動求娶的資格,就是真喜歡,大都也隻會娶回家當妾。

可施則一開口就是要章絮當妻,屬實震驚,包括魏平。

她雖體恤孩子,可到底與施則不熟。昨日聽見他說,親耳聽見他的請求——他希望能促成這段姻緣,哪怕章家開口要多加點聘禮也無妨,虧欠了賬房的數目他自會填補——魏平便特意去問了施父的意思,問他對章家的門楣有冇有更多的意見。

章家不算富庶,在縣裡隻排得了中下,全無資格攀附顯貴。

說到這裡,章絮忽然想起來,兩年議親時也曾收到施家托人送來的禮單,還將她和母親嚇了一跳。她記得清楚,母親特意問了媒人是不是送錯。媒人卻說,這是施家特意要她送來的,給了兩倍的跑腿費。可母親覺得這事太反常了,唯恐有詐,不敢將章絮送過去,便當場推了。

如今再看,想必是施則早早就相中了章絮。

母親自然也想到了此事的不尋常,望著她,徑直開口,高聲詢問,“此前可見過二公子?你們二人可曾相識。”母親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將手邊的茶杯握在手裡,端直上半身,微微前屈,往章絮她們這邊湊,用著看似親切實則大驚失色的口吻同她說暗話,“若是你們兩情相悅,那今日我便可同親家就把事情定了。”

章絮聽見這話,原先還能把持住的情緒忽然就傾瀉了,臉色又紅又白。紅是因為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看上自己,白是因為母親擔心她在杜家做了不該做的事情,趁著夫君外出就同外男苟且。

“我不認識他。”少女看了眼母親又看了眼魏平,急切又輕快地解釋,“我也是今日才知曉他的名姓。”

可這樣的辯解顯得有些蒼白。章絮說完,臉上的白便徹底蓋住了紅,要她羞愧,無地自容。

魏平今日來,自然不是叫她難堪的。她理解似的拉住章絮的手,像往常一樣放在手心溫柔捏住,解釋道,“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們為難。但看笑話的人多,不清不楚的,家裡的侍女萬一嘴碎,往外說些不實的閒言碎語,咱們也落不著好處。或者你再想想,也許什麼時候見過老二呢?

”她說完,將手邊的畫卷遞給章絮,要她見見未來夫婿的模樣。

漢時婚姻禮製多少因階級差異有所區分。譬如,底層百姓,像她與杜皓,有要結親的意思,就可以在婚前隨意見麵了,就是閒時一同外出遊玩,也是冇人關注的。但像施則這種活在大家口中所謂大家族出來的少爺,就冇有這樣好的自由,娶正妻的每一項都要遵循禮法。

這當然也算是對未來妻子的尊重,尊重她作為女主人的尊嚴和地位。

看見那捲被麻繩繫上的畫紙,章絮臉上的紅又浮現出來,自下往上悄悄地暈染,逐漸染透雙頰。

太久未曾與男人共處。儘管嫁作人婦兩年有餘,可她仍保有未婚少女的那種羞澀。多羞澀,她還得轉著眼珠兒仔細觀察了兩位長輩的臉色,纔敢伸手去取。

尋常人遇到這個境況都會像她現在一樣,思緒混亂、頭腦發脹。正是因為知道了對方太過確定的心意,章絮羞澀得更加厲害,一點兒也不敢當著她長輩的麵端詳對方的樣貌,而是麵含微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得走開,接著踱步到門口,麵朝門外轉,側對著她們,小心翼翼地展開畫卷。

這時候她肯定在想,施則究竟是位什麼樣的男人,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究竟認不認識自己,又看中了什麼地方,是樣貌還是為人品性,還是什麼時候偷偷地見過自己……總不能是看上了自家的家世。

那樣太傻,她纔不要傻男人。

所以——才窺見對方的肩頸,她就意識到自己臉上愈發紅熱了,乾脆拋下黃色麻紙的一角,慌不擇路地伸手敷臉,想叫忽然跳起來的心臟蹦慢些。可幾次呼吸無果,隻好壓了壓。仍無果,冇法兒,慌亂地撤回右手,當自己病了,不理麵上不正常的羞紅——他怎麼就看上自己了呢?

這也是怪了。章絮歸家五六月,上門議親的少說也有□□家,母親之前怎麼和她說,她都是無關痛癢的。看起來好像是可以隨便找個人家嫁了的模樣,可偏偏一樁不成,不是算出來的八字不合,就是對方莫名其妙撤了帖子,再不然就是她以名字難聽,婆婆難相處,家裡太窮、太富這種奇形怪狀的理由推拒了。像現在這樣羞紅著臉盯著男方的畫像忍不住輕笑,還是頭一回。

魏平自然也看見了,感覺這事兒有戲,又推波助瀾了一把,開口添道,“絮兒,娘可不騙你。那畫像上的圖樣隻有三五分像我家老二,他真人長得可英氣著呢。他現今的官職你知道麼?咱們縣裡的遊徼,專管治安的。”

(注:查閱資料得知,漢代負責社會治安的基層官吏有三種,嗇夫、遊繳和亭長,其中遊繳辦公地點不確定,流動治安,需要東奔西走,比較符合本文男主的設定。專家認為此三類職責略有差異,但在遇到大型的刑事案件或者戰亂、叛亂時,以上三類需要聯合參與。)

他是遊繳?

章絮將畫像上的男子從眉毛到鼻子嘴巴又反覆看了三四遍,才確信施則就是一年多前在渭河邊上遇到的那個男人。

確實,若不是遊繳,怎麼會像突然冒出來的一樣出現在那裡。

“我曾在渭河邊遇見過他。”她紅著臉將畫卷收起來,仔細卷好,接著回身同兩位母親說,“雖然冇能說上幾句話,但對他的印象不壞。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選我,但願意請孃親自來,還特意囑咐那些話,足以說明他的為人。我信他。”

章絮說完,沉肩,歪頭,驟然憶起很久之間同施則的匆匆一瞥,發現自己的心臟強烈地快要跳出來了,麵上的笑容壓抑不住,嘴角早就不知道上揚到哪兒去,正是女兒家大大方方的嬌羞模樣,舉手投足,將心裡的話都寫在了臉上,“這門親事我是答應的,人也不用刻意見了。萬一招人閒話,娘你對外大可以說是捨不得我這個兒媳,想再續緣分,所以幾位長輩定了這門婚事。女兒彆無他求,隻願母親對他不要太過苛求。倘若八字合算無差,尋個良辰吉日就將我送過去吧。”

事成了。

魏平和章母也跟著笑,進而對視一眼,像是定了心神,接著繼續裝作不熟的模樣有板有眼地相互祝賀起來,“親家母,看來得再和你做一回親家了,此後的日子,還要親家母多多擔待。”

——

她們住的這個縣位於扶風郡南靠近武都的地方。朝廷派來的官員騎馬過了前麵的五丈原便能看見立在渭河邊上的那塊用硃紅色清漆描摹了“虢縣”二字的界碑石。可以說得再準確些,她們就住在從洛陽出發前往河西的必經之路上。

虢縣毗鄰渭河,縣中距河岸不過七八裡。

但杜家並不富裕,一年多前章絮還是杜皓的媳婦時,就跟著魏平住在河邊的院子裡,整日整夜聽河水的流動聲。河邊並不是適合居住的好地方,雖然取水方便,可難敵洪災。每次碰上洪澇,這些河邊的茅屋都是最先被沖垮的。隻因杜家不夠富裕。

魏平體諒她年幼,平日裡繁重的耕地下田的農活都是親力親為,其餘相對清閒的浣衣織布就交都給她。

所以經常是,她清晨一個人帶著頭日的臟衣、搗衣杵往河邊去,蹲在石頭旁捶洗衣物。之後歸家紡織新布,一日布織四五尺,一直等到魏平回家,再做二人的晚飯。

按理來說,這樣枯燥的生活是很難被人記住的。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就像她的婚姻生活看起來好像是實打實過了兩年光景,但由於冇有什麼特殊事件,指使這段回憶在章絮的腦海裡隻能被壓縮為數天。

可要說真的毫無波瀾麼?不是的。她忽然記起有日不同,正是無意中碰上施則的那日。

那日從清晨開始便不尋常。

先是魏平病了,染了風寒,章絮餵了半碗薑湯也不見好,渾身乏力,頭疼難耐,根本乾不了農活,隻能在家歇息。

她不能閒著,也冇功夫坐在床邊看著。地裡的活兒一日不能落,於是備好飯菜後,便帶著扁擔水桶去澆田。但她很少做農事,都是地裡實在忙不過來時,纔跟在魏平後麵幫忙。所以這日費了許多功夫在田地裡。

匆匆趕回家,把已經涼了的稀粥吃下便要帶著衣裳去河邊浣洗。可等她一個人趕到路邊時,才發現往日常來河邊的婦人們都已歸家。

河岸空落落,目之所及隻有她與手中端著的裝有臟衣服的木盆。

若是放在平時,她不會害怕。畢竟杜皓長時間不在,很多事情都要她一個人做,早習慣了獨處。

可偏偏近來不太平。前幾日從不曾跟她們一道玩的崔氏媳婦左顧右盼地和她們講,說打北邊的雍縣逃過來一個屢屢犯事的賊人,也不知這回是姦汙了女子還是殺害了妻兒,總之她夫君上街的時候看見了亭長專門張貼的佈告,要她不得已外出時可千萬不要獨處,若是遇上麵生不像本地人的男人,一定躲開。

章絮冇工夫去佈告欄前觀看,確定這訊息是否屬實。那時正值秋收,她們婆媳二人為了杜家傳下來的一畝三分地,整忙了快二十七日。

隻當崔氏說的都是真話,確有其事。

可忙裡忙慌做完該做的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章絮纔想起這回事兒,擱下木盆四處看,恍然意識到到危險。此地極偏,除了她們這群家裡冇井的結伴而來,平時見不到兩個人。

她怕極了,越想越怕,回看身後層層疊疊的樹乾怕,踩到忽然凸起的石子怕,聽見冷不丁從林子裡傳來的鳥鳴怕,就是浣洗時突然洶湧的一陣浪,也要她縮著肩頭髮怵。

快點洗完纔是該做的。章絮匆忙從袋子裡取出皂粉,胡亂地塗抹在衣物上,接著從河裡掬出幾捧水,潑濕衣物,最後抓起木杵,將之反覆捶打成一張薄餅的模樣。

“邦邦邦——”章絮腦子裡隻想著“快些,再快些,隻要動作快,洗完就能回家了,這地方這樣偏僻,就算歹人在附近,也發現不了她……”

殊不知,少女手中木棍擊打岩石發出的潮濕悶頓聲,早被附近林子裡正巡邏的施則聽個一清二楚。

“怎麼還有浣衣的婦人?今晨不是要你都攔了麼。”施則聽見聲音,皺了皺眉,忙回身問同一隊的趙嗇夫。

捉拿歹人是虢縣這半月來最要緊的公事,他們連日來日夜巡邏,各處走訪,為的就是儘快確定他逃亡的方向。肯定能拿下的,他們早在得到雍縣亭長傳來的訊息的第一時就將附近二十裡來往渭河兩岸的橋控製住,接著以兩人為一組分片區搜尋追查。

那人很大概率往這邊來了,施則篤定,昨日還尋到了一名目擊者,說是他要過河,準備繼續往南邊逃。

但渭河寬二百丈,河中有暗流,不是善遊者,根本無法橫渡此河。再加之,他們已在河岸安排了足夠的人手巡邏,隻要那人跳入河中,造出動靜來,就一定能被他們發現。

趙嗇夫滿臉疑惑,心道自己確實同那幾家打了招呼,就是半個時辰前還刻意去河邊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這捶衣聲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嘴上堅持道,“興許不是本地人,恰好這兩日從外縣來借住的。”

哪有這種事。施則搖搖頭,開口反駁,“不會有主人叫客人做這種活兒的。趕緊過去看看吧,一定是錯漏了。”

-。”施則說話聲音像是刻意壓低一樣,不同於趙餘陽的大嗓門,總會嚇得她渾身輕顫,是更溫和的,不會叫她聽不清,但也不至於像審訊犯人一樣逼迫她。“循禮,我們還有任務呢!”趙餘陽覺得這小子怕不是腦子壞了,放著大好的能得功勞的任務不要,待在這裡守這個莫名奇妙的女人。但遊繳做的就是維護百姓安危的工作,他平日裡在街上看到需要幫忙的婦人也會如此,所以當下不覺得有何不妥。再說不論是抓賊還是保護她,本質都是一件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