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跑的石頭 作品

退休女教師

    

牙疼。”一雙小嫩手捂著粉嘟嚕的臉蛋,模仿著蛀牙發病時絲絲地吸著氣。老男人拍著她的後背催促道:“不吃就不吃吧,小孩兒少吃帶糖的,爺爺給你熱牛奶。寶貝兒,快去洗臉刷牙,讓你奶給你紮小辮,一會兒上幼兒園彆遲到了。”孩子慢吞吞的不動窩,矜起鼻子露出嗔怪的表情,“爺爺,今天不是星期六嗎?幼兒園也不開門啊。那麼高的大鐵門,我也翻不過去呀。”老人這纔想起來,原來今天休息呀!對於發電廠的運轉員來說,星期幾並不重要...-

“大哥,喃是外地人吧?喃聽岔劈啦,小靜說的末底兒,不是喃尋思的冇點兒,她是說不拖底,拿不準。喃敗急,漲潮也就這一半天兒的事兒。”

不知多暫來了位女同誌,鴉默雀動兒地站在他的背後,當聽到男人的抱怨後,便出於好心跟他解釋。

聽她的口音是本地人,男人扭回頭去看,對方與自己年齡相仿,個子不高,瘦瘦的,肌膚枯澀暗紅,不知是海風吹的,還是日頭曬的?刀條臉上戴著副近視鏡,鏡片也是一圈套著一圈,跟自己的度數不相上下。雖說模樣冇有出眾之處,骨子裡卻透著高雅脫俗的氣質,這是漁家女望塵不及的。憑著運轉員敏銳深刻的洞察力,猜測她絕不是頭腦簡單、思想單純的一般人。

可算是有訴苦的對象啦,老男人心氣不順地發著牢騷,“你們這碼頭的管理有問題嘛,我上一次來,也是這個季節,渡船九點鐘就開了,可現在都過正午了,還冇有動靜呢,工作太隨意啦。豈不是讓乘客起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嗎?白白浪費時間嘛。”

“喃敗生氣,有話好好說,上次來一準不是陰曆初十吧?”女人笑著指向落地窗外的大海,“渡輪進港必須逮潮水漲起來哈,俺們這塊兒一天漲兩遍潮,相隔六個點兒,差不離初六的下晚黑是滿潮。一個月之內漲潮退潮的時間不固定,每天往後串四十八分鐘。海水哈,受月亮跟日頭的扯帶,月亮圍著地球一個月轉一圈兒,初一、十五它們三個擱一條直線上,引力疊加起大潮;初九、二十四呈直角,吸勁消減潮最小。這麼算起來,今天逮下午兩點開船,明天還逮稍後些,到了十三就又清早七點了。”

“樊老師,喃說的真逮。”視窗裡的售票員麻溜兒地站起身來,冷淡懶散的做派瞬間變得熱情自律了,衝著婦人由衷地稱讚道,“今天是十八號初十,往常真格的是下午兩點開船,可眼目前懸,刮北風,估摸還逮晚一陣子。”

這姑娘三十剛出頭的年紀,戴著個黑色的口罩,將大半張臉捂得嚴嚴實實的,隻有一雙忽閃著長睫毛的眼睛露在外麵,一看就知道,她曾煞費苦心地化過妝,睫毛長得離譜兒,像是從芭比娃娃的眼瞼上直接摘下來的。

服務視窗接觸人多,戴口罩防疫無可厚非。讓乘客心裡不痛快的是,服務檯空無一人成了擺設,整個大廳隻有這麼一位工作人員,工作量少,一個就一個吧。可她對待乘客冷冰冰的,像擠得稀癟的牙膏惜字如金,就不能多回覆幾句嗎?這工作態度有待改進啊。

“哎,小靜,牆上渡輪時刻表的牌的呢?”老女人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時刻表牌的呀,不是擱時鐘下麵的牆上嗎?”售票員不假思索隨口回答,起先是莫名其妙不知老師為何如此發問,須臾間便恍然大悟道,“唉埋呀,俺說乘客一個勁地打聽呢,尋思有現成的時刻表看不見啊?冇話找話格愣嗓子。原來是冇有提示呀,老牌的摘了,俺們站長說要換成帶螢幕的,電子滾動那樣式兒的。”

聽說是設備更新女人點頭認同,“鎮海說的逮,是逮換換啦,與時俱進哈。滿世界瞅瞅,哪還有用手寫的了?呃,不是俺批評喃們,工作考慮的不夠周全,尤其是鎮海,他這個站長當得不稱職,還像小時候那樣毛毛躁躁的。喃們應該立個臨時牌的,告混乘客大約姆的開船時間哈。”

“有啊,俺們特為把每天的開船訊息發到網上了,還配了潮汐天氣動態圖,逮手機上一點咕,看得清出的。”

原來人家的工作做到位了,隻是自己未掌握現代訊息的查詢啊,頓時老男人的怨氣消去大半。

女售票員應該是看到老師手裡的拉桿箱了,“樊老師,喃出去玩啦?”

“嗯哪,學校安排退休的老師去旅遊,這趟去了婺源、宏村、黃山、杭州,出去走走真不錯,整個浪的路費公家報銷,幾天下來退休焦慮症好多了。美中不足的是油菜花長得蔫巴的,說是受到低溫雨雪減產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個訊息令老男人得到了些許的安慰,心中暗自慶幸“冇去江西看花就對啦”。

“小靜,賣俺兩張船票,一共二十哈。”女人說著用手機去掃玻璃隔斷上的二維碼。

男人將二十除以二得出結果,原來本地人買船票是十元錢,外地人可是六十呀。上回來是在老客運碼頭,十八一張,幾年間打著空翻漲價呀。也是,他環視著華麗氣派的大廳,看這吊棚吊燈、壁紙壁畫、地磚地板,每一處都是價格不菲的高檔貨,修建費用不打到船票裡那纔怪呢。

“敗!老師,快敗,喃買啥票啊?”售票員似觸到了電門,一下子撲到視窗加以阻止,差兒點把男人的心臟病嚇犯嘍,若她是千年修煉的白素貞,能縮著身子從售票口鑽出來,“不用買票,直接上船哈,麂子島一號的乘務組都是您的校生,大寶、狗蹦子、海雞子、大老咧都逮船上呢,狗蹦子的外號還是喃給起的呢。敗說這條船,就是二號、三號、全站的人,哪個不是您教出來的?喃買啥票?喃買票不是磕磣俺們嗎?”姑娘理直氣壯地嚷著,認為老師買票說不過去。

“俺知道他們逮船上,再早是坐大拜子家二丫的快艇,順路捎帶著進出島的。前一陣子快艇租給永明瞭,畢竟不是自家親戚,就不好張嘴啦。”女人向學生講述著事情的原委,然後不由分說執意買票,聲明在學生麵前更應為人師表,不能帶頭搞不正之風,侵占集體的利益,否則打今兒起就去花高價錢坐快艇啦。

做學生的見老師如此堅決,也拿她冇轍,又是一番大加讚許。隨後打出船票,遞給一身正氣的老女人。

站在旁邊的男人觀察細緻,發現姑孃的指甲蓋塗得猩紅,按照從兒媳婦那裡聽來的知識,一定是冇有用銼磨過。那指甲上有明顯的楞子,使光潔度大打折扣。這難道是城鄉差距之一嗎?

“揩,兩張票哈。樊老師,您跟毛老師一塊兒出去的啊?”售票員順嘴問了一句。

“冇有,就俺一個人,是麂子島小學組織的活動,跟他們鎮中學不相乾,俺們家的那位還逮東港上課呢。”女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不容易,喃們兩地分居三十多年哈,為了教育事業付出的太多啦。這回好了,退休後可以團圓啦。”

退休女教師的臉上洋溢位自豪與欣慰,“嗨,自打俺從師專畢業,自願來島上教書,一晃兒頭髮都白了。本打算退休後去鎮子上住,買了三室兩廳兩衛的大房子,就像其他老師退休後搬回市裡、鎮上,出行有公交,上下樓有電梯,走幾步就是公園、醫院、農貿市場,該有多方便哈。可俺冇那命啊,聽不到海浪聲,聞不到海蠣子味,吃不到滋滋好歹的鹹魚,冇地方種花種菜養雞養大鵝,渾身不愉作呢。逮島外住了個把月,這火上的滿嘴起大泡,渾身刺撓,住不慣又跑回來了。”

原來她對鹹魚也情有獨鐘啊,男人似找到了誌同道合的一類人,立馬對這位老師親近了不少。

“那這張票是給誰的呀?”

“哦,這張是給貴芹帶的。”她側臉用目光示意著,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個挎籃子的女人。從相貌上看比老師大不了幾歲,可從頭髮上推斷,她足有六七十歲了。因為戴的是全白的假頭套,活像大英帝國斷案的威嚴法官,至於為什麼選中如此另類的顏色,隻有頭套的主人曉得,這女人一定不同尋常,很有個性。

“老姑啊!”原來姑娘認識她,而且還是親戚呢,“她昨天出的島,到市裡看二大爺了,二大爺得急病住進市醫院,也不知道他的病情好點兒了冇有?”

明顯是聽同伴說過了,“說是見好,喃老姑說他血壓降下來了,能下地走兩步啦。老支書的病來得太突然,再早也冇這毛病啊。”

“逮,二大爺身體可好了,啥病冇有。聽說大前天跟二大娘歹完飯下樓溜達哈,接了個電話就昏啦,玻璃蓋卡得卻青,嘴都卡出血了,直接送到市醫院,俺二哥毛海得到信兒,趟黑坐快艇過海,一直逮那兒護理呢。”

女教師表示痛心與理解,說了些世事多舛始料未及的寬心話,便拽著拉桿箱走回白頭套的身邊去了。

潮水的漲落是人力不可為的,老男人隻得返回座位。他剛好坐在兩位女士的旁邊,就隔著兩個空位置。

就聽那兩個人在嘮各自的孩子,“樊老師,有些話俺不能跟人說,好像俺這個人不知好歹,隻能打掉牙齒往肚子裡咽。永輝是俺叔伯二哥,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俺還得維攏他的威信。說實話,自打他調去鎮上,越來越陌生了,可不是當村支書那陣子啦,如今是見人下菜碟,腆著個肚子揚巴壞了。俺去醫院看他,衝著給俺家小的安排過工作。不瞞喃說,壓根兒也不是啥好活兒,逮國營廠看機床,整天弄得油脂麻花的,一個月下來才四千多塊錢,那工夫俺給他拿了三萬呢。乓樣的不使勁,抓乎俺,就衝俺家那小的機靈勁,咋不逮坐辦公室喝茶水、管點兒事兒哈。”

“眼麼前兒工作不好找啊,好多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柱子唸的是大專,看機床怎麼說也是個正經工作,先乾著唄。”同伴說的是大實話。

“大妹子,不是那碼事兒,就是冇拿俺們當盤菜。”白頭套似看透了世態炎涼,輕蔑地揚起嘴角嘲笑道,“他自己家的孩子才高中畢業呢,安排得妥妥噹噹的,老大毛洋搞遠洋捕撈,趁兩條大船,辦公司的錢還不是永輝給出的呀?老二毛海更敗提啦,打小討人厭,高中冇畢業弄去當兵,退伍回島安排進派出所,咋的也是公務員哈,整天冇啥正經事兒,風吹不著,雨淋不到,錢還不少拿。”

“不能說都是老支書給鋪的路,還是人家孩子爭氣,有本事。那倆孩子俺可知道啊,打小就仁義,懂事兒早,一年級就當上班長了,擱班級裡可有威信啦,全班同學都聽他們的。毛洋有股子闖勁,捕撈公司開得有聲有色的,聽說最近又買了條冷凍船,生意越做越大;毛海那孩子也不孬,是連年的先進工作者,整天價張張羅羅地。兩個自然村,百十口子人呢,到了夏天賓館裡住滿了遊客,啥人都有,真得有這麼個人管著。掏句心窩子話,俺們島上的治安搞得多好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打架鬥毆的都少。”老教師並未隨幫唱影,附和買好。

聽她這麼說同伴不樂意了,“樊老師,毛洋、毛海是喃教出來的哈,咋回事就是咋回事,喃可不能護犢子呀。俺們就拿毛海說哈,他乾啥正經事兒啦?一會兒讓砌圍牆都刷成白色的,說是跟外國希臘人學的,要啥風格。可屁大點兒工夫又讓全拆嘍,非得敞開院子,說是風格改了,上麵有精神。店鋪賓館的招牌礙著他哪隻眼啦?先是要學香港,不能千篇一律,弄得花了呼哨,高高低低,長的短的像晾了一溜的衣服,還逮纏一圈燈管子。冇多久也拆了重來,要清一色的藍底白字,寬窄對齊。幸好是藍底,要是黑底,俺下晚黑都不敢出屋,瘮得慌。”

“後來不是整改了嘛,初衷是好的,經驗是積累出來的。再說,他就一個聽嗬的,說了也不算呀。”曾經的老師還為學生辯解著。

“那是有人到市裡反應啦。”白頭套抹了把嘴邊溢位的吐沫,“更氣人的是,原來各家都有代步工具,家景好的有輛小汽車、三輪蹦子,差點兒的也有輛摩托,可一聲令下都得撤出島子,要建啥環保生態島。這不是整景嗎?漁船燒油突突的,聽說還要建遊艇錨地,把喃們前隈子村的養殖網箱全撤嘍,給遊艇騰地方。這咋不逼扯環保了呢?真冇地方講理去,一手遮天,好了壞了全他們說了算哈?”

-然規律,而保證進港安全的七分潮隻能靠等嘍。不光是豔陽下的鐵皮船等得心猿意馬,兩側的船舷忽上忽下,隨著海浪有節奏地交替盪漾,活像是起跑線上摩拳擦掌、轉動腳踝的小夥子。就連候船大廳裡的乘客們,也有些煩躁得坐不住了,隻感到心裡油嘰嗝奈的。瞅那掛在牆上的大時鐘好似在拿自己尋開心,故意讓中間的指針磨磨蹭蹭,比平日裡放慢了腳步,費勁巴力像兩頭半死不活的老牛。若是暴脾氣的魯提轄在這裡,指定找根鞭子抽打它們兩下兒...